□胡恩祺 农民是一种最无拘束、最自由的职业。没有规定中的假日,没有八小时工作制中的准时上下班。他们的劳动,只服从于季节和农时的指令。 一家农户,衣食住行,柴米油盐,农具家具,耕耘播种,管理和收割,庭院、厨房、居室、蓄圈和厕所的按时清理和打扫,粮食种子和肥料的仓库置设,亲朋好友的往来,父母的奉养,子女的抚育…… 我的故乡在山区,不幸的是如今故乡的人口,十成中走了七成,剩下的大多是老弱病残。原来那一片片耕耘中的梯田,一座座长满了桑麻的园林,一畈畈盛开着油菜花,今天入目的已是榛荊遍地,柴草怒生,一片荒芜。故乡,宛如一所古战场的遗址。 然而,小山村的早晨和黄昏,依然绚丽,日出和日落,把朝霞和晚霞,依然分别涂抹在群山上,又点染在各种草木的梢头。那一座座青山,一条条山沟的四边,依然时而能看见一朵朵云雾悄然上升,依然时而能听到百灵和黄莺的相互呢喃,交响着这里的每一个早晨和黄昏,又迂回在每一个山坡和山谷中。特别是三春时节,在木本、藤本、草本的枝条赛跑般的成长里,到处是萌芽的怒生,到处是花开花落后的孕育,到处是绿肥红瘦的蒸腾。这个应运而生的生机,把整个山区蓬勃成一片波澜壮阔的黛色大海。在这里,虽然人去楼空,大自然在亘古不变的潜化下,依然保持着一副真相。 悲伤的是,盛世年间的物质过贱,毕竟是最古老最陈旧最朴实的粮食,与此相应的,最丧失社会地位的,就是农民。于是,这里的人口,看见了用人民币在沸腾的城市,自动地在故乡这个农耕世家中,解雇了自己,不论是人口或商品,不论是劳动力或能源,只要在价值上能够各适所需,他们就如此地把自己出卖给了城市。 从此,故乡的土地上,未经任何仪式,就那么悄悄地埋葬着一个农耕社会,埋葬着人类的发展历史在这里的所有沉淀和积累。 可是,城市那些高贵的住宅区中,除了门窗两个洞口,简直是不通风的一个个囚室,那里没有草树,没有太阳和月亮可以驻脚的庭院,没有蓝天白云下,青山绿水间的雅致,没有鸟语花香的氛围。只有每一天的各种拥挤和每一天的尘嚣日上。来自农村的农民工们,就连这种居室都因为无钱而无权居住,只能暂时拥挤在租屋里,甚至栖息在中国最低档的建筑材料彩色布所包装的篷帐里。 故乡的土地上,生长着一批相思树,飞翔着一群相思鸟,蔓延着一些相思草,村西那个石佛寺的遗址上,还洋溢着一口相思井。它们被命名为相思,是否和这个历经风风雨雨的农耕社会在相关呢?是否在和人类共和着生存那种刻骨着千古的爱有关呢?相思,是酷爱的一种沉浸,由于感情的错综,曾经孵化出最古老的一种病,相思病。它是任何病无法比拟的一种病。 那些离别了故乡的农民工们,你们能理解那批树,那群鸟,那些草和那口井,不存在对于故乡的向往,而在于那种刻骨的回望和相思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