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 王新华

　　总是会不经意地想起那个学生，在上课时，在宿舍甚至在路上，她就像是一颗长在心中的黑痣，无法抹去。

　　我想她现在应该23岁了。九年前她读初一，分在我们班，成绩全班倒数第一，从未挪位过。成绩差有许多原因，学习态度、学习基础、智商、情商等等，哪个班哪一届没有一个垫底的呢？如果不是其他原因，我想我是不会对她发火，更不会让她永久地留在我心底的。也许我会把更多的关爱给她。依我几年的教学经验，越是成绩可怜的学生往往对老师歉疚越多，也就越是敬重老师。倒是一些成绩优秀的学生孤高自傲，没把老师放在眼里，真当老师是“吃草挤奶”的工匠了。

　　她的智力绝对没有问题，上课剪个动物下课玩小石子都挺在行，从面容上根本看不出她有什么异于其他同学的地方，只是上课铃一响，她就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，想拉也拉不回来。我揶揄道：“如果我会用招魂术来对付你的分身术就好了。”她冷冷地看我一眼，正襟危坐，就像是什么也没听到。有老师在时，她表现得中规中矩；但老师一走，她就嬉皮笑脸、肆无忌惮地玩闹，不像个女孩。

　　最让我恼火的是在一节自修课上，我中途进去，发现她竟然站在座位上，往前扔东西。原本就对她善变虚伪的做法忌恨已久，这次我终于爆发出来。

　　我把她叫上讲台，她竟然走得挺有风度。“你刚才在干什么？”“没干嘛！”她的脸上写着被误解的责怨。从她虚假的面目就能断定，她绝非弱智，只有考试时像个低能儿。一直以来，我对学生的欺瞒十分反感，并常教育学生“以诚信为本”，犯一个小错误不要错上加错用一个大错误去掩盖。“什么？你再大声说一遍！”“我没……”她见我像狮子般怒吼，狡辩半句住了口。眼见为实，其实我是不需要对证的，我只想在学生面前表明我的公正立场。但我的话听着有些无能：“你到学校干什么来了，不学习不听课只知道玩，还给男生写信……”愤怒的我变得有些口无遮拦。“我没有！”我还没说完，她就接口了。我的话显然刺痛了她，到了这个豆蔻年华，哪个少女不怀春？为了面子，女孩不得不用谎言来捍卫自己薄薄的尊严。“还在撒谎！为什么不敢承认，要我说出名字吗？”“没有——”她还在极力地争辩，表情变得有些无辜。我早就看透这张脸了，找她谈话哪次说过真话？我扬起手，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她的脸上，她退了两步，沉沉地摔倒在了地上。教室里静得让人窒息，却听到有泪水狠狠地划过脸庞，继而一滴滴地滚落在地上。全班同学都惊呆了，从没见她流过眼泪，而我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动手。几十道目光像剑一样刺着我，同学们一定把同情和怜悯都给了她。“人家犯错误需要改头换面，你是要脱胎换骨了。”出于老师的虚荣和尊严，我抹不下愤怒的脸。当她哭着站在我面前，我才醒悟一个女孩的脸皮比男孩薄得多，而我撕破了这孩子羞怯的面纱。

　　事后，我每次见她，都不敢看她的脸，似乎她的脸能映出我的丑陋。我曾在她面前暴露了一个老师修养上严重的缺失。这孩子，只不过贪玩了一些而已，不是吗？我后来老这么想。

　　两个星期后，女生寝室失窃，差不多所有的同学都把怀疑的目光给了她，我顺理成章地对她进行审问。

　　教室走廊审，办公室审，教工宿舍审……

　　“噔——”她在我面前深深跪下了，把头埋在臂弯里。“老师，我错了。”女孩终于承认了自己可鄙的行为。而就在这一刹，我觉得该跪的人是我。女孩用最古老的方式来忏悔，这干净率真的一跪，让我面红耳赤。我何曾对女孩表达过体罚的歉意呢？哪怕是一句话，一个眼神。

　　这贵重的一跪，让我至今羞愧难当。她跪在冰冷的地上，却挺立在我的心里。那伛偻蜷缩的身影成了一颗黑痣，任岁月风沙磨洗，也无法褪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