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李晓春

    远山像一块巨大的海绵，把夕阳的红墨水吸干后，社姆山便黑了下来。

    社姆山有殿曰胡公，有寺名玉佛。偌大一座寺院，我每次去，都没见着袈裟，也从没听到过钟声鼓声。香火不盛，却反而生出些清静来，佛门本该是清静之地。

    庙宇躲在黑夜的帷幔里，漆黑一团，不见香火明灭。我在庙前空旷的广场上来回走了几趟后，便踅入边上的石径往山里走。

    此时，月亮还没有上来，星星都站在远远的，山道幽暗，石阶上泛着灰白的光。两旁树高，灌木也密。山风吹过，林涛呜呜然，颇有些唬人的气势。山林中有“瑟瑟”声响，那是山鸡、獾之类的小山兽在散步吧？呱——一声尖亮的鸟鸣从黑暗中传来，短促，把浑然一体黑绸缎一样的夜色撩荡起好几圈涟漪来。

    山风清凉，把我身上的汗水擦干了。

    许是前几日多雨，山涧不断流，水流也不急，时而潺潺，时而叮咚，如果伫足静听，也可以听出很多的音阶变化来。

    至半山腰，有山亭耸立。天色晦暗，只能看出个轮廓。踱入亭中，远眺，山下的灯光疏疏落落的，挺雅致的。

    月亮升起，月华似水流泻。从山亭望出去，山谷上像铺摊开银光闪闪的席子。向上望，山还是黑乎乎的，与天接壤的地方，镶上了弯曲绵延的银线。山风中，树影婆娑，摇落了一地的月光，月光落地也是有声音的，像极细的雪落地时发出的声响——“窸窸窣窣”，再看那些碎银似的月光，也像长了脚，在树林里，在石阶上跑跳，有些甚至跑到山亭上来了。

    远处恍惚有人在说话，轻轻的，隐隐的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我凝神屏息，说话声又没了，好像是被山风吹远去了。会不会是山里的狐仙羡慕人间美色，幻化为美姝在山溪边沐浴、嬉耍？我突发奇想。

    月近中天。月光被山风过滤掉了朦胧，渐渐明亮。“明月松间照，清泉石上流”，此时，万籁俱寂的社姆山便吟咏起初唐王维的诗句来了。

    下山时，耳畔蓦地响起了轻脆有力的“橐橐”声，而且，这声音越来越响，越来越清晰，鼓点似的敲在我的心坎上。这是蹄子踢踏石阶时发出的叩击声。我心里明白，蹄声只是心生的幻象，它来自于白天我在这条山道上看到过的那头骡子——

    那个混血儿/遗传了父母的缺点遗传了劳碌/丑陋注定其一生远离/繁华青睐，活于僻壤/孤独中/我们邂逅在狭窄的山道/它背驮沉重的沙砖，咬紧石阶/山高林深。吆喝/如影随形/它缄默着/上下来回/每次和它擦肩而过/我——/侧身相让/劳动者是美丽的。

    只要是在为生活创造美，创造幸福，无论是劳动者还是骡子，都理应受到尊重。所以，当我踏着幽静的月光下山，一路上，我始终都感到有骡子的“橐橐”声相随相伴。

    翌日晨，天光尚未放亮，我就被绕天的鸟叫声唤醒。

    多美妙的歌唱呀！

    我闭着眼，想象着是哪些鸟在歌唱。这些大自然的精灵们，正铆足劲儿，赞美着生活的幸福美好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