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吴伟伟

    《午夜巴黎》，一部深深镌刻了伍迪·艾伦风格的温情影片。

    “掉书袋”是他常用的展示博学的方式。这一次，他将此特长赋予了一个受邀到大学演讲的学者。显然，他的喋喋不休吸引了异性的青睐，却让男主人公厌烦，以至于他不惜编造谎言来声援与那位学者意见相左的女导游。这或许是博学所带来的副作用，因为炫耀和攀比而导致孤立。

    影片要表现的另一种孤独，是心灵的无所归依。因为写作题材，也因为个人脾性之故，男主人公对于异域巴黎的人文气息颇有好感，并想定居于此。每当午夜钟声响过，他总可以经由一辆老式轿车，遭遇那些逝去年代的精英们，向他们求教，被他们点拨，不知不觉为之倾倒，沉溺而无法自拔。这是他所认为的最好的“黄金时代”，一种典型的对历史提纯后“惟古是尚”“厚古薄今”的行为体现。

    直到因缘际会，当他与自己所钟情的1920年代的女孩，被一辆马车承载着穿越到1890年代，听闻当时的名流倾慕文艺复兴时代的辉煌，意欲与米开朗基罗等大师共事时，忽然心有所动。而这名女孩已经为眼前大师云集的景象所倾倒，甚至连保罗·高更这样的画坛奇才都向她明确表示了好感。于是，在现实生活中很不如意的她，便认定这才是她所心仪的“黄金时代”，从此定居在这个时空，不再返回。

    这两种一厢情愿的臆想，在本质上殊途同归，却促成了男主人公的幡然醒悟：原来，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、不切实际。曾几何时，见到菲兹杰拉德、海明威、毕加索等人，激动惊喜之情无以复加。现在冷静想想，菲兹杰拉德因为妻子的偏执浪费了多少的精力与才华，海明威动辄想用拳击或者冒险来支撑自己的硬汉形象，毕加索用情不专以情人为模特儿却无法抓住对方的神韵。每个大师都只是凡人，一样有喜怒哀乐，逃不过名利枷锁。而世人迷恋于他们旷古绝今的成就，以越发卑贱的心态美化着他们的高山景行，并最终将其推上神坛。

    很显然，这种景仰很廉价，也很危险。它以牺牲个体的独立公正的思考为前提，无视名作背后大师们付出的辛酸苦楚，对于自己以及所生活的时代妄加菲薄，在本质上这是懒惰与懦弱的表现。而一旦这样的怀旧成为风气，社会文明将停滞不前，精神世界将趋于单一，而政治权柄将毫无悬念地为大师们的直系后裔所窃据，一切将回归祭师时代，以血统作为等级划分的唯一依据。

    一面粉碎了怀旧的迷思，一面对现实诸多不满，既已无法逃避，唯有自我改变。于是，男主人公取消了与自己意趣迥异、执著于物欲的未婚妻的婚约，坚定地留在了没有好莱坞剧本改写压力的现实的巴黎。然后，在埃菲尔铁塔对面的塞纳河北岸，午夜钟声刚过，邂逅了当初卖给他老唱片的年轻女子，约好一路同行。可巧，这时下起雨来。可巧，他们都钟情雨中漫步在巴黎。

    朱光潜说过：“我们所居的世界是最完美的，就因为它是最不完美的。”不要吝啬于我们的耕耘，不要惊讶于我们的丰收。